乡下
我透过雾气眺望远方,冥想中的乡下便一一呈现。
远离了宁静,接近的喧嚣,在万籁俱寂的夜,我倾听着躁动的内心——乡下的风景已越来越远了。
奔忙在这城市的母体,有着巨大的不安,朝不保夕的恐慌,令我不敢脱下白昼的鞋子走向麻木的床。因为希望,我的祖辈仍耕耘在乡下,携带风雨的祝福,安详而自然。他们把我送走,叫我一步三叹。青春就像荆棘一样在田野里疯长了起来。
时隔多年,乡下的月季仍开是光辉灿烂,沉浸着诗意。我打算就着月光将它们一一炮制,风干后,藏在永远的内心深处。
1、电灌站
电灌站是属于上世纪的荣耀。它是乡下抗旱的前沿阵地,是乡亲旱涝保收的港湾,是童年里最畅快的游泳基地。
电灌站后来成为了风景。父辈们说,它的存在曾轰动过整个生产队。而在我的记忆里,它几乎成了儿童的乐园——拆掉了电动机的站台,从河底蜿蜒而上,我们攀爬、嬉闹,抓紧藤条和铁丝,引吭高歌。
日子越来越远,锈迹也越来越重,电灌站剩下一座大坑和半池死水,延伸到远处的沟沟渠渠,浮萍丛生,荒凉了一大半田野。耕地也在多年之后荒芜,并杂草萋萋,牛儿很乐意在此吃草、打滚和撒野。
电灌站还有几根老迈的钢管,还有我们童年时留下的脚印,它的伤痕——所以芳华消隐,岁月沧桑。电灌站,活在历史的大书里永不褪色。
2、芋头山
芋头山长得不像芋头,只是它生来矮小,所以连猴孩子也敢骑在它头上放肆,比如,爬桑树摘桑果;爬桃树摘桃子;爬栗树打板栗等。我奉命领导猴孩子们收获黄桃、板栗、茶叶、小麦、山核桃、油菜、柿子等。我们的天职是爬,爬各种各样的树和各种各样的坡,而芋头山很宽容,它从没有生气。
如今,桃子们正红通通的在枝头发脾气,无人理睬。它们觉得自己不应该只值两毛钱一斤。猴孩子们也很生气,更多的却是忘形——他们忘形的爬在芋头山头上啃各种各样的桃子,不想吃饭。乡亲们的脸上很苦涩,他们想在今年改种小麦,把桃树统统锯掉。
我三年没有在芋头山上放肆过了,我现在很想它。下次再去的时候,我一定不会再骑在它头上,我会静静的坐在地上,拉着它的手,诉说一腔离愁。
芋头山至今还没长高,像个懂事的孩子。我们都喜欢和它玩。
3、茶山
西山有岭,其名为鹰。纵其深处,漫山遍野的茶便似人间仙境般旖旎。
茶山上没有小阿妹,也没有小阿哥,采茶的只有阿妈和阿爸。十指尖尖采茶忙,忙着准备着阿妹和阿哥的学费、书本费、住宿费和生活费。
从头至尾的绿漫过了手指,漫过了视野,漫过了西山的尽头。在深情的目光里,新茶便赋予了非凡的意义,代表着子女们的前程,被父母们无限放大。
茶山很忍受,每年春至夏初要被采摘三遍。它要设法忘记疼痛,忘记眼泪。一年又一年,不断疼痛,不断努力,不屈不挠。
茶山,一年四季都有病——泥土贫瘠,山石坚硬,扎下的根要流出血才能更加深入。
茶山很伟大。父母们和茶山一起守望幸福。父母很伟大。一起疼痛,再一起幸福。
4、采石场
西山多石,多为青石。采石场从八零年代至二十一世纪长得比十层楼还高。而它的石,盖了绝对不止十层楼。
打眼,放炮,雷管的响声带着震颤的希望。日子要一天比一天好,伴随着拖拉机的轰鸣而逐渐爽朗起来。
钢锤和钢钎很坚硬,它们粉碎石头,粉碎一切阻碍幸福的想法。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是不变真理。但是,再硬的钢也会卷刃,就像再晴朗的日子也会有阴霾。
飞石在半空中掉落,打破了三爷的脑袋,其实像这样的小事经常发生。有人逐渐受不同的伤,有人直接死亡。
石头有时也会愤怒,它愤怒的力量人类不可小觑。采石场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里某个日子坍塌,石头们碎了一地,却再没有过拖拉机的轰鸣了。
人们对外传言,是经营不善倒闭的。其实,真正的原因只有那些石头们知道。
5、将军庙
据说,将军当年曾横刀立马威风八面,他一人大破敌营三百甲。这些传说就像飘忽的炊烟,一千年一千年的白驹过隙。
将军庙在过年过节时香火旺盛,跪拜者络绎不绝。
我曾在放牛时偷拿过一盒火柴,见平常时刻的庙宇破败不堪,蛛网尘埃落满繁华三千身。
将军庙不足四平方米,是否能容得下四面八方的祈愿,我时常在怀疑。是什么诱惑着好些人在向它走近?
我深入庙中发现,不过是石台一副,泥土一堆,将军的笑容古怪。他了解这人世间的种种不幸和痛楚吗?
大地上的生机与那些古老传说已经相距甚远了,所有的日子被人们演绎得悲欢离合,酸甜苦辣。而将军庙,始终作为一名看客,不发表任何意见。
沉默是金。
乡下,是我永远的家。终归有一天,我会再次走进,乡下的梦。